
● In the elegant surroundings of the Loke Yew Hall at Hong Kong University, the 2019 Cantonese Speaking Contest for Western speakers takes place. Fortunately — or unfortunately (he can’t tell which) — Chan Chi-yat has been chosen to speak last, after the other eight speakers. After listening to a series of brilliant speeches by young, confident, fluent, ambitious contestants all determined to win, Chan finally gets his turn to take the stage, but his performance is interrupted by a mysterious woman holding a giant flag, and he collapses under the spotlights in a fit of nervous exhaustion . . .
Soundtrack: “Aerial Boundaries“
令到陳之一囉囉攣嘅係,陸佑堂已經坐滿人,揾到較好嘅空位真係一啲都唔容易。安排今次活動嘅粵語推廣組織真係相當聰明,除咗舉辦廣東話演講比賽之外,亦設有廣東話歌唱大賽,估計大多數嘅觀眾係為聽歌而嚟。不過,無論如何,大堂裏面嘅人群已經達到人山人海嘅地步。
揾好座位之後,陳之一就好唔願意咁同朋友告別,勉勉强强咁行到前面嘅舞臺,睇睇有冇負責人可以告知活動嘅具體安排。好快就揾到一個職員,胸前掛上印有“文敏昌” 嘅名牌。呢個人叫“文敏昌”。一見到,外國男人腦中一閃,諗返頭先喺文武廟見到嘅文昌,同一日遇到文昌,又撞到一個叫文敏昌嘅人真係一個好奇妙嘅巧合。一般嚟講,咁樣嘅巧合只能喺小説裏面發生!從文先生口中得知,今日合共有九位參賽者。名單上排最孻屘嘅偏偏就係陳之一。排最尾嘅澳洲葉公雖然當堂放鬆咗少少,但另一方面又認爲自己好黑仔,要好有耐性咁聽晒其他人嘅表演,先至可以「考驗」自己。
八位參賽者都比阿一年輕得多,穿著極有品味,髮型亦具氣派,一睇就知道佢哋擁有以下嘅特質:自信、外貌出眾、自我推廣能力、説服能力、活潑、表演欲強、好勝等,令到陳之一覺得自己同呢種場合顯得格格不入。比賽開始後,情況同陳之一嘅想象一式一樣:無論話題係「名馳天下嘅高速鐵路」、或者「“全力以赴”——食物及衛生局局長陳肇始嘅職業道德」、又或者「香港出色嘅動作片:拳頭上嘅幽默」、又又或者「財富嘅歌利亞——李嘉誠同佢白手興家嘅發跡史」,參賽者嘅廣東話表達能力都超級㜺鬼,每句話都塞滿俚語、俗語、潮流術語、典故、歇後語、唐詩宋詞,聽起嚟就好似一次廣東話語言博覽會!其中一個人甚至為現場觀衆唱出粵劇《凄涼姊妹碑》入面嘅一個片段,聲音竟然相當唔錯,贏到大多數人嘅熱烈掌聲。
唔使問阿貴,「憨厚樸素」呢四個字一般都唔會喺呢類場合出現。為咗贏得比賽、增加競爭力而炫耀自己嘅語言天分,當然惹人鍾意,甚至可以令人不禁企起身高呼喝彩。但係過咗一兩鐘頭之後,邊個仲會記得嗰一刻嘅短暫衝動?﹗陳之一絕對唔想用語言喺香港人面前擺甫士:佢心底裏最想達成嘅目標係一樣更加恆久、一種類似内在光芒嘅效果。所以,佢呢次演講幾乎注定徹底失敗。
當觀眾贈予第八位參賽者嘅洪亮掌聲逐漸減退之後,陳之一便企起身,慢慢行到舞臺正中嘅咪高峰位置。觀衆嗰刻見到嘅到底係邊一類人?身穿嘅西裝雖然整齊清潔,但款式已一早過時,髮型十分一般,表情亦韶華已逝,根本睇唔出半點自信心。唯有嘅特點就係佢脚上穿上一隻紅色、一隻綠色嘅鴛鴦襪,為呢個可憐嘅外國人添加一點點人情味。
光𥋇𥋇嘅燈光令到陳之一覺得好唔舒服,為佢帶嚟一種心理上嘅裸體感,覺得自己好似赤裸裸咁喺人面前表露無遺。不過,佢懂得耐心等待雜聲消失,成功令到每一個觀衆都同佢一起停頓,一起分享一下呢種難得嘅集體寂靜。當大堂嘅期望到達高峰嗰一刻,澳洲稻草人就開口:
「我今日想講嘅係我個人嘅經驗,講一講我最終背叛普通話嘅原因同過程。」
陳之一呢句說話即刻為坐滿陸佑堂嘅觀衆帶嚟一番騷亂,好似幾百隻野蜂蠢蠢欲動、嗡嗡作聲。唔通呢個馬騮衣排骨精會無緣無故咁對興致勃勃嘅大家潑冷水呢?無論如何,外國人不慌不忙咁繼續演講落去。
「我喺 1981 年上大學二年級就開始學中文,而當時所謂嘅「中文」係指普通話:根本冇其他選擇。老實講,因為當時嘅我,對於中文呢個概念完全係一嚿雲,所以好樂意接受呢種安排。學咗兩年繁體字之後就改學簡體字,我亦同樣乖乖地服從。好認真又好勤力咁學習魯迅嘅短篇小說《故鄉》、毛澤東《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》等等課程資料。我學中文嘅『生涯』就以呢種獨特嘅模式開始。
奇怪嘅係,呢種以普通話為主嘅學習方式,慢慢於無形中令我產生某種錯敗感。譬如每次去墨爾本唐人街食中國菜,買中文書,或者上詠春功夫堂(好可惜,上過幾堂就放棄咗),我周圍所聽所見嘅幾乎都係中國南方廣東人,而佢哋所講嘅語言係我聽唔明嘅廣東話。(其實,我長大嘅城市早就被廣東話命名為『新金山』,又有人用『美利濱』呢一稱呼,但最終由墨爾本取代。)你好容易想像得到,對於已經上咗三四年中文堂嘅我,有幾咁矛盾同埋尷尬!
我都唔知由幾時開始,不經不覺咁學識咗分辨『語言』同『方言』。語言係高雅、標準、正式,亦能夠負載文化嘅精粹;方言反而係粗魯、唔合格、非正式、缺乏文化內容嘅劣貨。雖然喺我周圍、現實環境中嘅華人多數用廣東話溝通,但係只期望盡快學好中文嘅我,對這種狀況視而不見,聽而不聞,將注意力全部放喺官方語言普通話上面。換句話,我嗰陣時嘅做法正正屬於『借咗聾耳陳隻耳』。」
聽到呢段略帶幽默色彩嘅説話,有唔少觀衆嘅情緒開始略略放鬆,但係同一時間,有部分人忍唔住吟吟沉沉起嚟,低聲指責陳之一,話佢抹黑緊普通話。
「不過,無論如何,當年我啲普通話都冇乜進步。雖然經過多年嘅艱苦練習,熟讀唔少中文字,對於閱讀報紙、流行文學作品等都冇問題,但係我一開口同內地人溝通,『成條脷就會打嗮纈』,攪唔清楚對方想講咩嘢。亦唔能夠清楚表逹自己嘅諗法,雙方根本唔啱牙。普通話同我之間好似有一個無法跨過嘅障礙物? . . . 」
「障礙物」?阿綠覺得呢個選詞唔對路。何況,陳之一啱啱講出呢一個字眼,突然覺得聚光燈十分刺眼而感到頭暈,手腳無力、身體發軟。佢其實仲有好多說話想講:譬如一個用普通話講話時條脷會打撠嘅人,點樣透過學「第二種中文」,最終領略到「解撠」嘅秘訣。不過,要表達呢個想法遠遠超過澳洲男人嘅語言能力,令到佢陷入一個力不從心嘅處境。世界上係咪有啲嘢永遠都無法解釋得一清二楚?陳之一心諗,呢個問題應該可以幾肯定咁回答:「係」。
去到呢一刻,陸佑堂大門突然打開,行入嚟嘅係一個短髮嘅阿婆,佢身材矮少、戴眼鏡、著得好斯文,樣貌和藹。最初,澳洲叛逆者估佢係遲到嘅觀衆。其他觀衆開始留意到陳之一眼定定咁望住陸佑堂大門,於是都照樣擰轉頭睇睇。陳之一好驚訝咁發現阿婆左手揸住一支大過自己身體嘅國旗。然後,佢便慢慢舉起一隻手嚟,將支旗――係邊國家國旗嚟㗎?英國?陳之一唔知點解眼花花,眼前一片模糊不清――阿婆將支旗高持喺凌空中,跟住就將支旗搰嚟搰去,搰嚟搰去,令到男人聯想到一隻五彩繽紛嘅巨大蝴蝶,輕輕咁左右飄飛。去到呢個時候,呢個神秘阿婆好似故意引起陳之一嘅注意,當兩個人眼神互相接觸時,陳之一就察覺到佢一直喺度講緊一個詞語,一次又一次,又一次又一次,好像念咒般重複講落去。同一時間,觀衆已經對演講者甚為不滿,有啲甚至乎喝倒采,結果令到外國人無論點樣集中精神聆聽,都無法聽到阿婆講乜。不過,澳洲男人一路睇一路諗,嗰個女神般阿婆對咀唇嘅動作真係太過熟悉,斷估一下,一再重複嘅唔通係「自由」?
文敏昌正準備上舞臺宣佈提早結束比賽,陳之一當時仍然好頭暈,神志亦開始好唔清晰。然後,高個子陳之一就正如樖樖高樹遭受颱風「山竹」吹襲,忽然被自己心裏面嘅颱風吹冧。阿綠即刻跳起嚟,嗱嗱聲急步走到舞臺前面睇睇佢究竟發生乜事。